沟通始末
这是另外一位我“肩周炎”的医师。他不愿透露大名,只是说姓王。与他相识当然也是在四马路上。他每逢初一十五,趁着热闹的时候就会来到四马路上,摆开摊子。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洋洋洒洒、说东扯西的,有一贯的跑江湖人的口才和架势。
第一次与王先生沟通,是我一次肩周炎发作,实在是痛得不行。工作之余去吃饭,路过摊子,听他说了一大堆“花言巧语”之后,就好奇上前与他聊了几句,花了30块钱买了两罐蛇药。如下图所示:
蛇药用了两天,肩周炎逐渐好了——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蛇药的功用,反正每次肩周炎一来,我就什么方式都一同进攻,所以也搞不清哪个是肩周炎的致命武器。总之,这次用了蛇药,然后好了,所以蛇药至少不是添乱子的。
于是第二次见到王先生,我比较有时间。于是花了比较长的时间站在街边看他“卖药”。看着看着我就看出兴趣了——这个人不但是在卖药,而且简直就是在“卖艺”。他口沫横飞,一会儿表演魔术,一会儿讲故事,一会儿一个人来段绘声绘色的短剧……之间加上各种道具的辅助,与观众的交流,甚至加上歌曲……
总之,一个人唱活了一台戏。——我们来看一段视频:
我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。在他“表演”完毕之后,我就上前攀谈。原来这位王先生从马来西亚新山来的。在新山的家族是祖传开蛇店、养蛇为生的。他对我亮出了他父亲的新闻采访剪报,告诉我他的父亲是马来西亚蛇王“亚明”,从四十多年前开始就在新加坡各地卖蛇药,每逢初一十五必定来到四马路。十年前,父亲的身体渐渐不那么硬朗了,他结果父亲的“衣钵”,开始四处游走江湖卖蛇药,初一十五也必定来到四马路。
他又重复跟我说起他父亲——“老人家”来,口气里毕恭毕敬。说老人家现在收山了,在家里养蛇,偶尔也给人看病。说起来把他父亲讲得神乎其神,说是一把脉、瞅一眼之类的就能知道病根,发个功、开个药就能除病。我一边听一边将信将疑,一边偷着乐。他又说起老人家现在不怎么给人看病了,他看病也不说钱。“只是要给个红包”,王先生说,“给多少你自己看,心意就好。”说是父亲也不会介意。我觉得他把老人家往方外高人吹嘘去了,一半觉得神奇,一半觉得有趣。我问老人家能帮我看肩膀不,他只说父亲在新山。
我接过话题告诉他,我被他的表演吸引住了,他的魔术、他的故事都非常精彩。便接着问他哪里学来的。“有些是我父亲教的,有些是我自己学的。”
“没有专门学习过吗?”
“没有啦。慢慢你就会懂的。他问你怎样吸引人家看你?我说你要动头脑,想一些东西来吸引人,人家才会停下来看你。慢慢就学咯。学魔术,学这个学那个……”
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行当收拾好,准备离开了。我连忙说明来意,说想要找个机会,跟他做一小段采访。他马上有些警觉起来:“再说啦,再说啦!”似乎有些不愿意,我软磨硬施,他把名片给了我,说再打电话给他,就是下面这张了(为了保密我把电话号码“马赛克”了):
名片显然印得比较简陋,姓名也如同他对我的自我介绍一样把名字隐去,只留下姓氏。仿佛他的身份就只有家族赋予的蛇药医师的身份一样。我照着上面的号码打去了两个电话,他都表示不愿再作深入的访谈。最后一次他终于说明了缘由:原来老人家不愿意他在外面多做访问。“上次做了一个,被他骂到狗头这样。”至截稿止,我们的沟通告一段落。
我的感想
在这整个过程当中,我注意到了几件有趣的事情:
首先是这个人物身上最吸引我的部分,就是他的表演才能。其实在四马路上,到处都有着各类神奇的“表演人物”。我以前对自己的学生们说过,四马路上的许多人物,都是表演大师、演讲高手,我在课堂上教给学生们的那些方法和技巧,在这些大师和高手身上,都有完美的示范。所以我曾经组织过学生到四马路上去“观摩”他们的“表演”。这些人我猜想应该没有参加过什么演艺班或者口才训练课,但是他们为生活所逼迫出来的那种表演激情和能力,却丝毫不逊色于一个专业的演员——这就是我觉得四马路上充满着艺术生命的一面。我自己也常在四马路上进行街戏的排练和演出,我深知站在街头进行表演的难度。但是这些四马路上的各色人物,却似乎对这种“表演”掌控自如。或者说,我们在以表演作为我们的生活,他们却把生活作为一场场的表演。
这位“蛇王传人”身上,其实有着某种对其“江湖地位”的自尊,而且是相当重的。这个是可以从其言谈的口气中感觉出来的。我感受得到他对其父亲的辉煌过往,对家族的养蛇业绩都十分骄傲。说起父亲为人看病,也将这说得是十分难得和珍贵的机会,大有凡人不可得的高不可攀。但是,反讽的是,这样一位对自己家族事业有着极强自尊的医师,却是在以非常草根的方式推销自己。他打个包袱,游走在大街小巷,趁着热闹在四马路上摆地摊,口沫横飞地推销自己的药。这种低姿态的行为,似乎与高姿态的口气截然相反。那么到底是高姿态的蛇王地位,已经无法在现今这个现代社会里生存,而转而需要妥协;还是蛇王本来就是以这样的低姿态,获得他高高在上的地位的呢?如果是前者,那么或许对他(们)而言是一种悲哀,一种传统行业对于现代社会妥协的悲哀;如果是后者,那么我倒心生佩服,有一种市中隐者、民间高人的深不可测。虽然不被主流所认同,但是他们仍旧能够找到自己的价值,并且为之自信满满——多么难得!只是不管是哪种情况,主流社会或许都会用“乱力怪神”来看待他们吧……
其实还有第三点感想,但是我不知要说不说——当然我还是会说的。其实不管从蛇药的包装、名片的制作,或者王先生对待我访谈的态度,都不得不让我怀疑到“假药”的份上。当然这种怀疑有我自己的主观猜疑,但也是有某种迹象可循的。但是我马上又想到另外一个可能:“药”在新加坡肯定是一个相当敏感的物品。卖药所需的许可证件、种种合乎标准的审查,我猜想是很多民间药师所不具备的。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对我的访问闪闪躲躲的原因吧?换一个角度来说,他的蛇药是否真的能通过官方的审查呢?这现在这个中医都很难得到承认的国家里,带着点“江湖邪气”的蛇药,估计更加难受到承认吧。那么站在官方和主流的角度上自省——我们不了解的东西,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定它的不可靠呢?
谈了这么些略带严肃的话题,现在让我们把焦点还是转回这位王先生身上。其实他身上有着一种极为神奇的能力,就是许多作家都梦寐以求的能力——自如地转换人称!这个,如果不是亲眼目睹、亲耳凝听,绝对不能领略他的魅力!初一十五,快点到四马路,看看蛇药医师王先生如何的神奇吧!